兰州,中国的中心,却像世界的尽头。这个城市,一开门就得看见莽莽的山,以及无边旷野,日头格外毒辣,大风格外悲冽。牛肉面、酿皮子、水车、羊皮筏子、秦腔、花儿,这些词语像是凸出海面的点点珊瑚礁描绘了海底的形状一样,描绘出了这个城市沉积在底的灵魂和气质。
说起兰州,也不能不提到兰州烟。宋冬野的《董小姐》里有这样一句歌词:“陌生的人,请给我一支兰州”,所谓“兰州”,其实是“兰州”牌香烟。明朝末年,兰州开始种植烟草,此后几百年,兰州渐渐成了中国的绿烟主产区。我的老家金崖,以及后来生活过的夏官营都盛产烟叶。这两个地方,在清朝时有20多家烟坊,解放后增加到40多家。有一段时间,这里产的水烟曾是贡品。
当然,兰州性格里最重要的一环是黄河与滨河路。兰州建立在狭长谷地中,南北距离不过十几公里,东西距离却有四五十公里之远。黄河由东向西,贯穿整个城市,沿河地带,牵系整座城,沿河建起的滨河路和伴生的滨河公园,是全中国最长的,大概也是最重要的。兰州的大部分景点都分布在这条线上。这条沿河的路,是整座城的门面,也是所有人的必经之地。
早先,这条路上被公园化的只是市区的一小段,但就是这一小段,也令全城振奋。年,还在兰州军区战斗歌舞团工作的张保和,出版了兰州方言快板专辑,其中有一段叫《夸兰州》,特意提到滨河路:“观灯看花上西固,谈情说爱你到滨河路!滨河马路长又长,给多少年轻人帮过忙,知心的话儿你就尽情地说,这么好的机会你不老(兰州方言,”不要”之意)错过!”年以后,滨河路向着东西两头拓展,公园也随之跟进,黄河两岸将近一百公里的河岸,在此后十年时间里,陆续变成了公园。它像一个微缩的天堂,指向未来的某种可能。
离神更近的城市
把兰州称为“离神更近的城市”。原因是《美国国家地理》做过一期印度专题,有张照片是一个醉酒后在树窝子里酣睡的酒鬼,这张照片的图说是:“此刻,他离神更近一些!”张海龙说:“要是以这种标准来看,兰州人大概都离神很近。”
兰州人好酒,有一句话这样形容:“一年喝倒一个牌子”,意思是兰州人是酒的专家,一个牌子的白酒或啤酒,即便再醇香美味,在兰州也只够坚挺一年,一年之后就被兰州人弃如敝屣。可以想到兰州人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,那必然是带着一点点自负、一点点自足的吧。兰州人,有遍尝天下美酒的豪迈和勇气。酒是兰州真正的时尚,也是兰州文化的底色。
然而就在此时,一些年轻人试图把酒吧作为传播文化的载体,并迅速落实到了现实中。一家名叫“滚石”的酒吧出现了。在九十年代末,它曾是兰州地下摇滚乐队最常出现的舞台,每到周末有演出的时候,经常拥挤到连站的地方都没有,如果演出是在冬天,去那里的人常会自嘲“去给别人擦擦皮夹克”。
与别的城市稍稍不同的是,兰州有许多藏式酒吧,通常是藏式装修,酒水价格略高,并有藏族歌手和舞蹈演出。晚上9点左右,演员会带领所有人绕场跳锅庄,一派欢乐气氛。但当这些歌、这些舞不是在草原和高山上进行,而演员们的喜悦成为程式,热情里掺杂了疲倦的时候,也总让人觉得有点遗憾。
古风犹存的兰州
兰州在很多地方,还带有古风。比如,很多年轻人有带刀的习惯。之所以有这样的习惯,多半因为一方面西北是农牧交汇之地,还保留着许多游牧民族的习俗,即便是在城市里,也还是遗风尚存。而另一方面在饮食上,西北人喜欢吃牛羊肉,喜欢饮烈酒,随身带刀,有实际的功用——切割牛羊肉。例如,在吃烤全羊的时候,懂规矩的人会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,切下一块腿肉献给席间最尊贵的客人
美国作家鲁思本尼迪克特用“菊与刀”来说明日本人性格中的两面。兰州人也是如此。在带刀习俗之外,也有另外一面,而那一面是由那些色彩浓烈的花朵来体现的,例如牡丹、玫瑰。每到夏天,早市上就会有人售卖牡丹和玫瑰,价格非常便宜,这些浓颜之花,以寻常姿态进入兰州人的生活之中。
当然,能够同时反映出兰州人刚柔相济性格的,当属秦腔。兰州市秦腔覆盖区,秦腔演出点很多,公家的剧团有专门的剧场,要正襟危坐地看,私营的剧社略微活泼些。剧场同时也是茶园,看戏的同时有吃有喝,遇到自己喜欢的演员出场,就买一条红被面送上,类似于歌舞场所送花篮,十块钱一条,被面可以循环使用。
兰州的私营剧社一度集中在黄河边,一座一座紧挨着,非常热闹。然而随着秦腔衰落,城里渐渐看不到秦腔了,能在日常生活里看到的秦腔,多半是民工和城中村的居民建的自乐班子,演出地点是广场或者空地,往往和广场舞混在一处。那边是“凤凰传奇”和大妈们,这边是皮肤黧黑,戴着石头镜子的老人,刮地风一样吼着秦腔。最年轻的,也已经四十多岁了。